從前常幻想,有朝一日,一定要在歐洲或其他地方,流浪一年半載,過著跟香港不一樣的生活,要活得更慢,更有質素,到處遊走,見識世界。這份藏於心底的想法,藉著辭工的機會,於兩個多月前,正式走進西班牙,實踐起來。但原來每天所走的每一步,同時也是每天要面對自己內心世界的每一步。
記得初到西班牙已經哭了。那刻好像自己戰敗後,倉皇地逃離香港,心中亂七八糟地到達西班牙馬拉加。在機上想念家人,在機上想念朋友,在機上想念舊生,種種的情感讓人在異地並不好受。每一天走著,甚至找些朋友傾訴,最初發現也並不能完全把內心的情緒安撫下來。究竟,什麼使得我不能安於每一天的旅程?什麼使我這樣不安地活著?正當要給予自己靜下來,應該要慢慢明白一己的內心世界時,在馬拉加的最後一天,即來到西班牙的第五天,四肢出現大量濕疹,使我更進入了一種困擾的境況。從那天開始,我明白到兩件事。
第一,人在異鄉生病,倍感想念家人。而且,濕疹這種病並不是食了藥就能好,休息數天就能解決,這是一種一發不可斷,持續令人困擾的病。在這段期間,經常想回港療傷,好讓退休了的媽媽照顧自己,陪伴自己每天養病。第二,身心靈的健康實在很密切。當自己感到這樣病著地去旅行,每天也要照顧自己的身體,更不能隨心地跟著陽光走,那種跟陽光玩捉迷藏的日子,很教我沮喪。而且,身體不能安好,每天也有點兒擔心。當皮膚好了一點,也害怕它不知道可時返發,這份擔心,使我的心靈也不能靜下來似的。當來西班牙的那份「哭」的情感並沒有得到自己充分的理解時,卻需要為身體的病而憂心,那份忐忑不安,那份不知所惜,那份混亂感一湧而上。同時間,我見識了自己很多,也開始知道我要的並不是要有什麼得著,而是首先學會照顧自己的心,把自己看透一點,徹底一點,也同時讓這個裸露著的自己,重新看一次。原來,我受了很多的傷。唯有,讓心靈治療,學習使心靈能安於每一天,往後才想什麼人生,才想什麼將來。然而,活在當下,實在並不容易的一件事。
選擇祈禱,每天讀經,求神的聲音與文字裡找到安慰。
選擇聽積極性的歌曲,努力把不必要的負面情緒拋開,讓自己享受風景,感受世界。
選擇具娛樂性的小說看,努力娛樂自己的生活,使得每天好像仍然能笑出來。
選擇過後,在西班牙的旅程真的每天也學著安於生活,不作太多負面的想法,好像開始踏上旅程,享受一個沒有限期的假期。而且,每到西班牙的城市,總也找到一些地方,一些人使我開心起來,享受起來。這段時間(甚至往後),我清楚自己是喜歡西班牙這個地方的。不過,同時間我其實心底裡很清楚,自己仍然是在逃避心中的傷痕,不想傾聽心中那些動盪不安的聲音,不想看見另一個脆弱可憐的自己。
抵達了愛爾蘭後的第二天,濕疹因著當地天氣比較潮濕,很快地於一夜之間退卻了,而且身體好像自動復原起來。那份神奇之感,讓我心理上得到一份安寧。與此同時,我也少了一個理由,一個藉口,不能不再想多一點愛爾蘭的旅程該如何走。然而,這也是一個重要的時刻:真的要面對自己了。
記得自己千辛萬苦在香港申請愛爾蘭工作假期時,心中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是想到愛爾蘭旅遊,也並不想工作。理由只得一個:在歐洲可以留長久一點,有機會就嘗試過另一種的生活。到了九月底,利用工作簽證入境,於愛爾蘭當地的政府部門裡申請居留證,在那個申請部門的長椅等待拿取居留證時,我不斷問自己:「究竟你在愛爾蘭做什麼?你既不想工作,心情也沒有特別好起來,申請居留證的用處是什麼?」這些充滿責罵與質疑的問題,心裡完全並不好受。到了他們於櫃檯呼叫我拿取證件時,看著那張證,我不單沒有一點兒的開心,反而更感到一團糟。為什麼一團糟?我埋怨自己當初用了很多時間申請工作簽證,卻並不是想工作;我知道我不想找工作、找屋住,不想麻煩自己,不想有太多心理負擔。但同時我問自己,如果我什麼也沒有完成,怎樣跟香港的一眾「鄉親父老」交代?我很想這一年過得充實與精彩,好像如果能找到一份工作,在那裡落地生根,回港也能自豪一點,也能「有型」一點。可是,當時要我坦誠地說出來「申請工作假期,只是一種對自己、對別人好像一種有期望的一種交代」這想法時,自己也覺羞愧,更不想親口對自己承認。因為,如果我什麼也沒有做就離開,我實在很害怕聽到別人說:「你的生命怎能如此浪費?」之類的話,心中一定難受,更不知道怎樣面對這段回憶,覺得自己像是敗於自己沒有能耐堅持下去的那個自己,也是浪費青春的一段時光。可是,究竟我為什麼要這麼執著這段時間裡要「有作為」?我記得臨走時,跟朋友說捱不住就回港,玩到悶就回港。然而,我卻並不是這樣的豁達。我好像為自己立下了誓言,捱不了就是輸了。
然而,不對自己坦誠,所得到的結果是什麼?
過了數天的一個晚上,我拿出勇氣,把自己所帶來的文憑、履歷表副本一張張撕掉了。撕掉它們時的心情竟然出奇地愉快,也好像放下了一個心頭大石般。因為,我決定真誠地回應心中的那個我。既然我心底完全沒有特別想工作,更不認為自己想在愛爾蘭這個地方久留,倒不如享受假期,什麼也不用想太多,隨自己想怎樣也就怎樣吧。而且,我問了自己,誓言的意義是什麼?執著的後果是什麼?為什麼我要這樣地在旅遊?我發現了其實自己受著很多身邊朋友的、舊生們、舊同事等關心自己的期望及所幻想而來的反應而選擇工作假期,更有一點受著自己想製造一個自己的形象而苦苦地存活著。現在,我決定不再想,更不再理會最終別人的評價。因為我相信我自己對自己的這份真誠,比什麼也重要;我相信這條生命路是我的,我是唯一一個能判決自己生命有一個怎樣意義的人;我相信自己這次勇於面對自己所謂「失敗的自己」(其實,我為什麼要看成那個是「失敗的自己」?),是為將來走更長遠的路而作的。再者,我更相信跟我要好的朋友,無論我落於什麼境地,他們也會待我很好,愛惜著我,用心傾聽著我的心聲,見證著我的人生。
除了選擇了不再找工作,只在愛爾蘭旅行,我同時也選擇回香港稍作休息。
因為,我聆聽了心底長久渴望回港的聲音,想完完全全的把這一段亂作一團的故事,橫上一個破節號。為什麼說成是「亂作一團」的故事?在都柏林一個人生活的七天裡,慢慢地,清清楚楚地讓於西班牙所壓了下去的聲音發放出來,我害怕那些聲音,同時我知道不能再逃避這些聲音,否則再走下去,只有更糟。那些聲音裡,我發現了自己的哭聲,那是在工作上徹底地受了傷的自己,那個脆弱可憐的自己所發出來的。面對自己,原來是這樣困難,這樣令自己難堪。當中的害怕、徨惑、不安,叫人一再逃避自己。
回望離開香港前的上半年度,新年到台灣旅行,辭工後到麗江旅行,以至放暑假後的日子,也並沒有正真的靜下來,也從沒有靜下來親吻過心中的傷痛,也沒有安撫過那個教育心已經燃燒淨盡,卻仍熱愛教育的自己。那半年裡其實自己不斷在谷底竭力掙扎著,就連最後的一段教學日子,也期望自己要高貴離場。接著,一場又一場的歡送會,一次又一次地假裝著積極地期盼將來的形象,其實心底從來沒有為自己著想過,更不斷地把那個不安的自己壓下來。原來,歐洲之旅每天走也不感到完全踏實,就是因為這個傷心的自己,只能在谷底走來走去,既不能出來擁抱陽光,也沒有呼吸過清新的空氣。
現在,我好像真的要讓谷底的那個「我」走出來,真誠的跟他對話。
旅程,學習要放下那些不必要的重壓,一步一步棄掉很多的自己。然而,我還發現了學習自己拆下那道自己建立起的牆,不要再害怕那個難看的自己,勇於擁抱傷痕累累的自己,抱著他,親吻著他,讓他再新得到溫暖。最終,我與他可以相擁而泣,並一起看見曙光,笑著地重新雙腳著地,實實在在的踏上人生旅途。
發現了面對自己要付上一定的代價。
發現了看見真實的自己之可貴。
發現了這是我值得欣賞自己的地方。
發現了放過自己。
發現了體諒自己。
發現了實踐才能有所發現。
發現了真誠才能有所發現。
決定了,回到香港,重整旗鼓,等待下一次旅程的開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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